虽然刚刚呕吐过的感觉令少女觉得还是很不舒服。但茶叶的清香直接吸入肺腑,降低了潮水般汹涌地不安。或者说,在少年喊出say的同时,得以转换的情绪就令她恢复了镇定。
默默地注视脸色陰郁的少女,少年率先打破沉寂:“say的学校是在正义路附近?”
“嗯”少女暧昧地应答着,心不在焉地玩弄垂在胸前的辫子,一点一点打散它。
“喝点热水应该舒服一些了吧。”
就在她想着该怎么避开接下来的话题时,少年却已经转移了问题的重点。
“好多了。”她点点头,解开的发丝随着头部的动作,一绺一绺地垂荡在肩膀,遮住白皙娇小的脸庞。
到底要怎样摆脱这灼人的窘迫呢?
自己在上学的时间冲出学校,在大街上哭泣,还被阿优看到他一定觉得很吃惊吧。虽然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心底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少女忍不住再度紧张起来。
“仰头,张大嘴巴,慢慢吐气。”
少年突然这样说,直视着她的眼睛。
“呃?”
“你不是换不了气吗?太紧张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总这样心脏就会慢慢出问题,要小心啊。”
把视线偏移向窗外,少年平静地阐述。
被人看穿的感觉,令少女的脸蛋更加低垂。可是最难堪的样子也被他看到了,所以再怎样也没有关系了吧。因为即使看到她那么失态的样子,阿优对她的态度也和以前完全一样。没有过任何改变。
拍着她的背,牵着她的手,把她从快要窒息的街道带到这里,既不会亲热地让她无法呼吸,也不会冷淡得令她感到难过。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却已经让她觉得这一定要比一个人独处好了很多。即使不用交谈,亦不会感到寂寞。
小小的手转动着白色的磁杯,长长睫毛下的眼瞳浮动起破碎的氤氲。墙上古老的钟表悠然地转动着指针,好像爱丽丝迷路误闯的古老茶店,连时光都安谧沉静。
忽然之间,就变得好想讲话。
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正确无误地传达心声呢。
“我养过猫哦。”
费劲地发出声音,却好像是个毫无头绪的奇怪话题。
“波斯猫吗?”
但是出乎意料的,少年很认真地听着,进一步提出问题。
“不是。只是普通的三色小花猫,胖胖的,呆呆笨笨的,非常可爱。”
“为什么猫要笨笨的才可爱?狗却是越聪明越可爱?”无法理解似的,少年皱起眉毛。
被他的表情所影响,少女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我从来没有养过狗哦,不知道。”
“一直在养猫?”
“现在不养了。”少女低下头“我一直认为猫猫哦,是即使我死掉,也可以独立生存下去的冷漠的动物。很快就忘记主人,所以养起来比较放心。但是呢,我却没有想过,如果它先死掉我该怎么办?”
“普通来讲,一般都是宠物会先死的。”
“嗯。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我,不是太自私,就一定是太不正常了吧。”抓紧衣裙,少女露出虚幻的微笑“它死的时候我很悲伤,非常、非常的难过,一个人大声地哭。我想,如果投入感情的结果,就是这样伤心的话,我绝对再也不要养猫了。可是每次看到可爱的小猫,就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摸,想着真是好可爱,然后转身走掉”
少年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其实这是很残酷的事。”少女垂下眼帘“对很多人来讲,我就是那只想要摸一摸的小猫咪。根本就没有人想要负责任养起来的打算,只是任性地伸出手去触碰,自我满足后就立刻走掉了。这样讲很过分吧,但是对于抱持着这样的目的来接近我的朋友,我真的没有办法给予他们一点点回应。”
所谓的朋友,难道不是人类之间彼此最高贵的尊称吗?
如果要成为朋友,一定是因为彼此间抱持着真正的喜欢或者欣赏不是吗?
只是同情、怜悯、或者不想看到有一个女生孤单独处而抱着我是好人的想法来接近她,随便地施舍给予弱者的同情,然后自我满足后立刻走掉,只在想起来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才出现的“好人”和“朋友”真的很难以忍受。
有着近乎洁癖思想的少女,被视为与群体格格不入的异常者。就算从初中升上高中,转换了班级,情况也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我是异常的吗?为什么我不能多爱别人一点?为什么无法喜欢别人?为什么我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握紧手指,脸色苍白的少女蹙眉问着“讨厌的人就要拒绝,喜欢的就要温柔一点地对他们微笑。为什么连这样的事都没有办法做到?我讨厌这样奇怪的自己呀!”
“可是,你现在不是就和我面对面地交谈吗?”少年拢了下头发,稍微靠近她一点“我并不觉得你奇怪啊。”
“因为阿优是不一样的,依莲和卡嘉你们都是特别的”
“哪里不同呢?”
“在你们面前的不是我,而是say啊。”
“可是say就是你啊。”
少女用力地笑了一下,黑眼瞳却笼罩起淡淡霜气“化妆、假发、华丽的衣服。只有变成sd娃娃般的say,我才可以变成其他人,才可以正常地面对你们。所以那个我,一定是假的。真正的我,只是这个笨拙到连意思都无法表达清楚的软弱女生。”
这么难看的自己,真想隐藏起来。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用手背擦着眼睛,她突然听到了对面响起迟疑的声音:“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不过,say不是你的一部分吗?”“呃?”
“我们每个人都并不是完美的。”少年理所当然地说“全都有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你一点也不异常。我也好,卡嘉也好,依莲也好,一定都是这样的。可是理想的自己却不可能存在于别人的身上,所以只好一点点地让自己向着那个理想靠近。这样有什么不对呢。任何人也有坚强和脆弱的一面。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只是在不同的地方表现出了不同的侧面。那些都是真实的你,不是什么面具!何况”
他伸手摸上少女的头“就算开始是面具,戴久了的话,就会变成属于你的另一种表情。这种事并不重要。不必再烦恼了,say!”
她不觉屏息,张大眼睛,凝视面前的少年。
他总是说——这种事并不重要。
本来以为这是一句非常冷淡的话,为什么这一刻,她却发觉,原来这句话异常温柔呢
总是隐藏着的少女,隐藏在网络之中,隐藏在面具之下,隐藏在华丽的服饰之间,隐藏在后退一步的距离之外
但其实,张得大大的眼,所凝望的还是闪烁着温暖灯火有人潮流动的地方。
能够真心接纳她,给她一个位置
温柔地告诉她说——她没有任何的不正常。好想听到的声音
“哎?你怎么又哭了?”
少年看着水娃娃般的少女,露出没有办法的神色,只好一再轻轻地柔搓她的头发。
具有包容力的手,自发梢传来淡淡的温度害得少女一次又一次地落下眼泪所谓的语言,一定具有治愈人心的力量。
虽然将自己包裹在狭小的世界中,无论怎样也无法依靠自己获得救赎,但是从外面却可以将它打破。好像拥有了正确的钥匙,那是语言之“匙”是能够打开任何一扇门的魔法般的话语。
“要怎样才能喜欢上别人呢?”
“答案一定是:先从喜欢某一人开始。”
每一把锁,都定有一把与之相配的钥匙。
有多少束缚人心的魔咒,就有多少可以解开咒语的魔法师。
一切的一切,一定是早就被谁决定好了
人们在这种指引下相遇、相识、别离
所以,不管今天遇到多么痛苦的事,也还是要坚持下去。相信并期待着,就在明天,就可以与那个解救你的人相遇
“要真正了解其他人非常难。可是有一种人,他们天赋异凛,就像魔法师一样。拥有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卡嘉仰起头说“阿东,你知道吗?我认为这是天才的证明。不管是画家、摄影家,还是诗人能做到洞察他人心思的,才能够捕捉那‘真实’的一瞬。”
“x光眼?”少年稍嫌愚蠢地张大了嘴巴。
少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熊猫一样地审视着差点从箱子上跌落的他“为什么不管是什么话题,只要一和你说,就会变成好像傻瓜一样?”
“哈哈,开玩笑嘛。这么说,那个叫k的什么大师,也是拥有x眼啊、反正就是你所说的天才对吧。”
“哼。”不痛快地嘟哝了一声,少女勉为其难地扯扯嘴角“算他一个啦。衰男人!”
“到底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难不成他抛弃过你,玩弄过你的感情?”
“拜托!你想死吗?”
脚趾一扬,红鞋子迎面飞来,砸在东文的脸上,细瘦的脚踝随即飞踢踩在他的胸口上,少女居高临下地瞪起凶恶的眼睛“你这颗不纯的脑袋少胡思乱想!”
“女王陛下,我错了。拜托把脚拿开,会死人耶。”小心翼翼地把鞋子从脸上拿下来,嵌着一个脚印的英俊少年的脸充满无辜。说句私心话,他觉得卡嘉和她口中的衰男人其实蛮像的那种气魄说是父女都有可能。这样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也和他们蛮像的“不过”懊恼地柔柔头发,少女别开眼神负气道:“其实你说得也并不是完全错的”
“喂!到底是什么嘛。不要吊人家胃口啊。”
“少一口一个人家,你是人妖不成?”
“你有用语歧视哦。”
“哪有,就只歧视你一个而已。”
“”“反正呢。他也算是我的恩人吧。”再次转过脸,已经换上微笑的表情,托住脸颊的手肘撑在双膝上,少女带着悠然回想的眼神说:“人们常常会说,为什么生活这样无聊呢。我认为,会说这种话的人,至今为止一定都生活得非常幸福。就像你这个傻瓜一样。”
“喂喂、讲故事就讲故事,不要总是牵扯着我嘛”
不过这一次没有和他继续拌嘴的少女只是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奇怪的笑容满面,注视着墙角的阳光,她说:“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受。所谓每一天都很平淡,很无聊,很欠缺变化的真实意思呢,就是很少出现突然造访的不幸吧。可以一直平稳地生活难道不是幸福吗?为什么拥有这份幸福的人却从来不知道珍惜。只是为了一点小事就哭闹不休?只要看到这样的人,我就会非常愤怒。因为明明——他们拥有我好渴望得到的全部”
“好无聊。漫画中的生活何时会在日常中上演呢?”
“哈哈。不可能的啦。”
坐车时常常听到身边的女高中生这样交谈。冷冷地站在一旁的少女会想:究竟何所谓日常的生活?何所谓漫画中的生活?
她记得漫画中越是轰轰烈烈的故事,就越是启自悲惨的开幕
卡嘉的母亲是在她十岁那年突然去世的。
按照女高中生们的标准,是非常具有漫画气息的情景吧。
只是下班的时候搭乘了一辆小公共汽车,停车时没有停稳,正要下车的女人摔了下去。本来或者可以只是扭到脚的事故,发生在那天那个情景,却变成了一场灾难。先碰到地的是头
生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它既坚韧又脆弱。
有人从高山坠下,落到松软的雪里,保住了性命。也有人只是从公共汽车上摔了一跤,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无数次地张开眼睛,再闭上眼睛,祈求这只是一场噩梦。祈求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一切回到从前。但是无论怎样试图否认,已经发生的事都不会被一笔勾销。倔强的少女于是说,她不再向神祈求。唯一的心愿不可能实现,剩下的只是痛苦的一天又一天。
冷清的房间失去了家的感觉,在外躁劳一天的男人回家还要照料还是小学生的女儿,尽管疲惫却还得面对女儿哀伤的双眼。
或许沉醉的一刹才能得到完全的解放吧。三分之二的酒鬼,都不是因为爱喝酒才终日昏睡。
一旦发生了什么,立刻就会不甘心地想“为什么偏偏要让我遇到这种事”事实上没有任何人是“特别”的。事件只是随机发生,包括不幸。
走在大街上,与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在这些人里,有突然之间得了无法治愈的绝症的、有忽然被意外夺去亲人的、有只是在下一秒打开一瓶汽水却引发爆炸失去未来的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占据了大多数。
并不是非得让所有的人都品尝到自己的不幸福。只是怎样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就只是天生我倒霉而已。于是,小小的少女。变得沉默了。不想和任何人开口讲话,不想听到任何的声音。因为没有办法为了别人的微笑而微笑了,没有办法心平气和地说出祝贺别人的话语。明明——就是很不幸,又怎么能装出微笑的样子倾听他人的话语呢。
男人没有发觉女儿的怪异。
只是觉得女儿渐渐地越来越安静。
或许是因为母亲不在,而变得更懂事了吧。他会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那天早上,少女睁开双眼,发觉室内空无一人。
父亲到哪里去了呢?她唯一可以依凭的亲人去了哪里?发疯似的打开每一扇门,为什么看不到他?哪怕是喝醉了只会一直睡觉的爸爸也没关系,请不要夺走他!神哪!
泪流满面地发觉自己竟然又在向那个不会温柔回应她的“神”祈求,这是一种羞侮。被不甘心刺激到的少女再也无法忍耐空荡荡的房间,穿着拖鞋跑出家门。
大街上应该流动着各种声音,可是她完全听不见。她已经关上了心门,拒绝听见任何不属于她的声音。